&esp;&esp;雨下得更大了,像是天公也在为这早逝的少年哀泣。崔行宵跪在泥泞的新坟前,雨水像鞭子抽打他的脊背,他却感觉不到疼。他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团火,烧得他五脏六腑都错了位。
&esp;&esp;他想起崔克临终前塞给他的那本手札,想起少年清亮得骇人的眼睛。凭什么?凭什么他崔行宵挣扎求存,沾染满手污秽,而这病秧子却能死得如此……坦荡?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慈悲的怜悯,将这偷来的身份、这沉重的人生,轻易“托付”给了他。
&esp;&esp;“崔克……”他对着那堆新土嘶哑低语,声音被雨声吞没,“你倒是轻松了,把这烂摊子留给我。”&esp;他攥紧拳头,指节发白,“可我不甘心!凭什么好人就得短命,而窃取身份的贼,反而能活?”
&esp;&esp;他猛地站起身,雨水从他脸上冲刷而下,分不清是雨是泪。
&esp;&esp;坟成之时,崔行宵跪在泥泞中,任由雨水浸透全身。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际,映亮他苍白而扭曲的面孔。
&esp;&esp;“皇天在上,后土在下!”他对着狂风暴雨嘶吼,声音沙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,“我,崔行宵在此立誓!
&esp;&esp;此生,我即崔克!皇权视人命如草芥,今日我立誓,必令其偿!大周枉死儿郎的血债,必要他们血偿!世间轻我、辱我、阻我者,皆如这雨中尘埃,涤荡无存!崔克,你未竟之路,我替你走!你想要的‘照拂’……哼,待我权倾朝野之日,自会如你所愿!”
&esp;&esp;他抓起一把混着血水的泥土,紧紧攥在掌心,任其从指缝间流出。又一个炸雷响起,他仰天狂笑,笑声在雨夜中显得格外凄厉癫狂。
&esp;&esp;“从今往后,再无崔行宵!唯有崔克——归来索命的崔克!”
&esp;&esp;‘哐当!’
&esp;&esp;瓷盘砸地的脆响将崔愍琰拽回现实。
&esp;&esp;男人粗重喘息着,眼底血红未退。
&esp;&esp;破晓的微光透过窗棂,切割出一地狼藉。瓷盘的碎片在晨曦下闪着锋利的冷光,一如崔愍琰此刻破碎的心神。他颓然跪坐在地,先前疯狂践踏信纸的暴怒已耗尽他全部气力,只余下粗重的喘息在空寂的室内回荡。
&esp;&esp;“算命……又是算命……”他喃喃自语,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。目光空洞地落在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上,这双惯于持剑、染血的手,此刻却连攥紧都显得无力。
&esp;&esp;童竹和暗卫早已悄无声息地退至院中,留给主人一片宣泄后的虚空。在这极致的寂静里,崔克临终时那双清亮、洞悉一切的眼神,反而愈发清晰地浮现出来。那种坦荡,像一面无形的镜子,照出他此刻的狼狈与不堪,比任何刀剑都更让他无处遁形。
&esp;&esp;“凭什么……”他喉头滚动,发出一声近乎呜咽的诘问,指尖无意识地深深抠刮着青砖的缝隙,仿佛想从中抓住一丝支撑
&esp;&esp;“连他……连一个病痨鬼,都能活得那般堂堂正正……而我崔行宵,却要在这污浊泥沼里,如此卑鄙地苟活……”
&esp;&esp;天色又亮了一分,微光映亮他扭曲而痛苦的面容。崔愍琰瘫坐在冰冷的地上,像一具被抽去筋骨的空壳,目光没有焦点地投向南方——那是南塘的方向。
&esp;&esp;“音音……”他对着虚空,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散去的风,既是自问,也是向着远方那个模糊身影的无望叩问。
&esp;&esp;“怎么人人都与你相称……为何偏偏我崔行宵……就与你不配?这究竟是……为什么啊……”

